分明昨日还万里无云，今早的天色却忽然暗沉了下来。云层厚重，连天地都变得狭窄了几分。
“这可不是好兆头啊，骑士……”少女担忧地望着天空，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怎么，为什么？”
“因为阴天了就要下雨……或者是下雪，我会感冒的。”希瑟裹紧斗篷，别过身去。骑士总觉得少女有什瞒着自己，但他也不想多问。
“那我们买身雨具好了。”
他看着繁忙的街市，并未因为气候而有一丝冷落，反而因为要乘着下雨前卖光货物而更加紧迫了一些。骑士早早的去看了医生。医生建议他静养一段时间，但骑士怎么等的及呢？他决定先去想办法弄来一匹马，然后立刻动身。
少女扛着雨衣，满脸的愁怨，她没想到洛林的雨衣居然这么落后。这分明就是把一团毛坯盖在身上，然后让它们随着雨水的蓄积愈发沉重而已。
她回想起自己在伊斯塔的时候，看到的来自东方的精美雨衣，用浸润油脂的丝绸锦缎编织而成，轻巧华美，漂亮极了。
“这样就不用担心受冻了。”
骑士拍了拍少女厚实的衣裳，看起来颇有几分满意的样子。他似乎没有发现少女无奈的眼神，把心思全都放在找马这件要事上。他在集市转了半天，几乎要把鞋底都磨平了，终于找到一个车夫愿意以十七个银币的价钱把他们捎到雅楠，在那里骑士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可以把马借给他。
“出发吧。”
骑士望着安然的坐在车棚里的少女，有些后悔起自己为她买雨衣的事情来。
一场细雨让地上所剩无几的积雪彻底化开，西塞边境的草地透着一股锐利深沉的暗绿色，看起来无比的沧桑，根本不像是新长的嫩芽的样子。骑士有时候怀疑这些草是否从未死去，只是在冬日躲藏于洁白的雪地下罢了。
自从抵达啬拉提后，骑士就感觉自己一直在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直到坐上马车，他才得以放松精神，去考虑未来的事情。
在知晓自己王室后裔的身份之前，骑士的未来无比的清晰。结束见习，成为教会的圣骑士，永远为了神的意志战斗，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变了。分明这个身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伊斯塔的王室早就已经覆灭，宫廷内部纷争不断，整个国家都在分裂的边缘，他已经无法从这个身份上获得任何帮助了，反而会让自身陷入危险之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或许，王室的身份让自己永远的陷入世俗，再也无法超然地侍奉神明。或许，自己应当肩负王室的责任，领导伊斯塔的百姓。但自己是个特瓦那人，生在洛林，对伊斯塔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比起没有目标，这种飘渺的使命感更容易让人陷入迷茫。骑士把脑袋靠在车厢上，想要让自己暂时抛却这些烦恼。他开始思考一些眼前的事情，比如该如何与雅楠的好友寒暄，该如何向国王报告，或者是今天中午的午饭该怎么分配这种事。
要给少女多分一些食物吗？少女的胃口很小，吃的不多，但是少分却会有一种自己在虐待她的感觉。要不然多分给她一些肉干好了，可骑士并不清楚少女的口味，万一她不喜欢吃肉呢？
不论是未来还是现在，所需要面对的事情都令人感到心烦。或许人生本就是痛苦的活着，只有死亡才是解脱。
那支撑人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骑士，快看！”
少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似乎很是焦虑的样子。骑士凌乱的思绪一下就被击散了，他掀开车厢的布帘，朝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
“怎么了，这么慌张……”
阴郁的草原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匹骏马缓缓踱步前行。骑士揉了揉眼睛，看清了远处马匹的模样。
那不是克莱德的马吗？
他定睛细看，发现骏马的背上还背着一具横置的身体。穿着厚重的铠甲，分明是一副骑士的模样。
“克莱德！”骑士急忙跳下马车，朝骏马的方向奔去。克莱德的马似乎认出了骑士，加快步伐朝骑士走来。
骑士把克莱德抱下马背，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地上。克莱德的状况看上去相当凄惨，他胸膛的铠甲被破开一个大洞，边缘还有灼烧融化的痕迹。胸口血肉模糊，隐隐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万幸的是，克莱德似乎还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又气又急，看向身边克莱德的马。可惜骏马不会说话，根本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是魔法。”
身后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这个家伙打算去狩猎女巫，可惜被对方的魔法打败。这么强大的魔法绝不是遭遇中可以释放出来的，那个女巫一定做出了精心的准备，她早就知道会有人来袭击她了。”
少女盯着克莱德的身体，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家伙的任务失败了啊。”
少女的语调中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但骑士并没有去在意。他把克莱德抬上马车，打算先回到镇上为他治疗。没想到在这样偏远的小镇里居然会躲藏者一个如此强大的女巫。骑士觉得，比起向国王报告来，还是先解决小镇的危机更加重要。
车夫甩动缰绳，马车飞速地在远野上奔驰着。
—
天气放晴，旅馆的窗帘透出了一抹阳光。距离克莱德被击昏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三天里骑士把啬拉提发生的事尽可能详细的写在信上寄回了王都。
为了照顾克莱德的伤势，骑士带他看了医生。遵照医生的建议，骑士换了一家光照良好的通风的旅馆。现在克莱德正坐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面对着陌生的环境，他莫名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这是在哪儿？”他发声自问，好找回一些真切感。
“你现在在初雪镇，靠近南边的一家旅馆里，我的朋友。”
骑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了一份食物走进克莱德的房间，却发现对方已经醒来了。
“你救了我？”
“是莎莉救了你。”
赫洛德摆摆手，坐在了克莱德的床沿。
“你被女巫攻击了，胸口受到了很重的伤。这样伤口我前所未见，我从来都不知道女巫中会有这样强大的存在。”
“是的，我知道，我昏迷之前的记忆还完整的保存着。”克莱德低头，看了看自己塞满纱布的胸膛。“想不到……那个女巫竟然如此厉害。”
“我决不能放任她继续作恶下去了，终有一日她会伤害这里的镇民，我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了断一切。”
克莱德强忍着伤痛想起身下床，却被骑士按住了肩膀。赫洛德的手掌紧紧的贴在克莱德的肩上，眼神中似乎有些许不容置疑的味道。
“你不能勉强自己，现在的你再去无疑是送死。”
“我不会死的，我绝不会死在那个女巫的手上。”
“你怎么能保证呢！”骑士轻轻的晃了晃克莱德的身体。“保证那个可怕的魔法再一次命中你伤病的躯体，你还能抗下致命的一击？”
“我……”克莱德沉默了。他似乎想要辩解，最终却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把这件事交给我吧，朋友。”骑士低声说到。“在同女巫作战这件事上，我比你更有经验。”
—
“所以说，正义的骑士终究还是想为了朋友以身犯险，亲自去同那个操控火焰的可怕女巫战斗？”
希瑟的语调似乎有些古怪——她通常都会有些话里有话。
“没办法，我不能任凭女巫作乱，也不能看着克莱德送死。”
“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想的——伟大的见习骑士赫洛德大人在啬拉提已经狠狠地教训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巫，即便现在站在面前的女巫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怕，可赫洛德大人在应对女巫这方面还是要优于他天真而年长的同行——你是这么想的吧？”
骑士没有去否认。这个名叫希瑟的少女总是喜欢以一种卑鄙的基调来揣摩别人的意图，似乎在她的眼里所有人都是自私且邪恶的。
“骑士啊，如果你以为女巫只是简单的摆弄摆弄火苗或是水花什么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们的恐怖超出你的想象……尤其是在直到你们什么何时会来袭的时候。”
希瑟可以认清，克莱德身上那道老练的魔法绝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空会几句强力咒语的女巫能做到的。那股力道恰到好处，刚好可以让一个同克莱德一般强壮的男子昏迷，而不至于陷入生命危险的地步。
这样的女巫一定师承正统，并且苦心孤诣的修习了很多年，唯有如此才能做到这种艺术般的施法。而面对这样的敌人无疑是危险的，对手的底牌绝对要比火焰法术可怕的多。
而且……
回想一下那个克莱德被发现时的情景。一个被横放在马背上的骑士。倘若他是在骑马时负伤，他一个顺势倒下，而不是横着身子。如果他是负伤后骑马逃走，那至少也应该是面部朝下，绝不可能被躺着送回来。
或许，骑士插手了一件不适合他去干预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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